我的2008

2008年的1月，我正怀着小宝，预产期是7月24日，但他将于7月19日降生。

怀孕初期，孕吐比较厉害。坐13号线上班，在大钟寺站下车时，总要跑到垃圾桶那里吐一次。怀小丸子的时候得知，孕吐可以通过吃维生素B6减缓。

那时候13号线上人很少，即便上班高峰期也不算太拥挤，但不可能有座位。怀孕三个月还不显肚子，没有人让座，琪麟带个小折叠凳子，我累的时候坐一坐。我们上班在同一栋楼，每天一起上下班，一起吃午饭，当时不知道这竟是一种幸福。

新手父母总是又喜悦又慌乱。居委会让办准生证，去昌平区一个什么机构盖章，还参加了一个培训，买了一些孕期的维生素之类，据说吃了会让宝宝更聪明——我们什么都信，或者说希望是真的。

因为怀孕，那一年春节没有回老家，就老老实实呆在北京。第一次去逛了庙会，人很多，也有很多吃喝玩乐的小摊。其他都不记得了，只记得嘴馋吃了几块臭豆腐。

怀孕对我的生活、工作几乎没有影响，我一直上班到8个多月，还健步如飞去赶公交车。

肚子后来就越发明显了，在GE当时的CEO杰夫·伊梅尔特访华的一个新闻发布会上，大约因为是孕妇的缘故，我还获得了一个宝贵的提问机会。那个时候，GE因为收购了膜公司泽能，还被当做一个水领域企业呢。

除了变胖，肚子变大，我没有其他改变，但在别人眼里，变化应该是巨大的。

在那一年的水业技术论坛上，我感受到过一丝歧视，某专家似乎是用恐惧的眼光扫视了一眼我的肚子。不仅如此，交流的过程也让我感觉到，对方可能认为我的职业生涯即将完结，或者我整个人都将完了。

我这才知道，一个女人怀孕的时候，一方面大家会觉得你需要照顾，另一方面可能会觉得你是一个“失能”的人，一个需要被怜悯的人。无论你自己的感受如何。我也知道我算是幸运的，怀孕过程波澜不惊。

怀孕六个多月时，去某部委采访某领导，整个办公室、甚至整个大楼里，烟雾弥漫，不知道里面埋伏了多少杆老烟枪。从办公室里走到大楼里，烟味也是避之不及，我忘记在里面呆了多久，应该是超过30分钟了吧。

后来小宝的身体遇到什么问题，我总怀疑是因为那次被动吸烟的缘故，或者是之前吃了几块臭豆腐的缘故。悔恨的心情伴随我好一阵，最近几年才放下。

除了怀孕这件自家小事，那一年还有两个家国大事，经历过的中国人都不会忘记：5·12汶川大地震和奥运会。

2008年5月12日，是个正常的工作日，我和同事们都在科技会展中心A座2A的办公室里，像往常一样平静地工作。下午两点半左右，有人说有地震的感觉，但我当时并没有察觉，几分钟后，我们从新浪新闻上得知四川汶川发生了八级大地震。

一年后微博才会出现，三年后微信才会出现，所以当时我们获取信息的通道主要是以新浪为主的各个门户网站，在四川有亲人的就疯狂打电话。很快电话就瘫痪了，因为地震损坏了通讯设施。

大家都从电视、网站、杂志、报纸上了解灾区的情况，中国水网和其他所有大网站一样，首页都变成黑白，哀悼那些在地震中丧生的人们。我们后来还推出了一个地震相关专题。我记得行业内金州、ITT等公司都给灾区捐款捐物了。一个多月的时间里，地震都是传播的核心议题。

但时间永是流逝，我们的生活还要继续。7月18日晚上，已经休假几天的我，在小区里散步，希望通过运动的方式，催促宝宝降临，毕竟已经39周了，我虽然无所谓，家人有点着急。

当晚，就开始阵痛。我和琪麟随便收拾了一下，迅速赶到了海淀妇幼保健院。

一夜无眠。早上七点钟进了产房，阵痛的滋味我在生小丸子的《我的顺产经历》里写过，生小宝时也是一样，产程还更长，到了下午四点多才终于生了。

12年前的记忆有点模糊，是不是打了催产素，我不太确定了。但是打了无痛针这个我是清晰记得的。太疼了，医生说我喊得太厉害了，要不要打无痛针，就是麻药。我肯定要打的。但是打完效果并不好，依然很疼，只是从十分减到八分而已。不知道是麻醉医生的问题还是我自己对麻药不敏感。

海淀妇幼和北医三院不同的是，这里的产科丈夫可以陪产。琪麟换上医院消毒后的衣服，一直在床头握着我的手。他也说我喊得好吓人。但我回忆那时的感受，确实觉得那种疼的滋味难以承受，不如死了算了。

刚生下来的小宝又红又瘦，皮肤并不皱。医生让他在我胸前依偎一会儿后，放到一个推车上，推到我身边。他睁着一双黑黑的眼睛，看着我。我说：他在看我呢。医生笑了：他这会儿还没视力。新生儿评分，小宝得了十分：肤色正常、脉搏有力、哭声响亮等……这都显示他是个十分健康的宝宝。

在医院的第一个晚上，是琪麟和我妹妹陪护，我们仨都是没合眼。夜里小宝突然有些发紫，有几秒钟没有了呼吸，这在医学上叫“发绀”，护士叫来了医生。医生做了检查，一切正常，但我们都确定刚刚发生的事，绝不是幻觉。于是她又开了心电图、脑电图检查等，检查完，琪麟告诉我一切正常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检查中发现孩子的心脏某个心室有个1毫米的缺口，医生说长长就长好了，等过半年来复查，万一没长好再手术。琪麟一直没告诉我，哪怕是复查，也是瞒着我，自己带着孩子去的。等小宝两岁多的某天，他才告诉我这件事。对我来说，这简直不像是真事儿，像是天方夜谭。幸运的是，那1毫米的缺口，小宝自己长好了。

但我确实亲身经历过另一件事：新生儿黄疸。

小宝出生后48小时内就发现黄疸远远超过安全值。医生建议要做蓝光治疗，就是把孩子放到一个屋子，保护住眼睛和生殖器官，接受蓝光照射。

即使这段记忆，我也记得不太真切了，我总觉得小宝是和我一起出院回家的。但事实上不是，他在医院里接受了两天、三天抑或是一周的蓝光治疗，连这个也我不记得了。

我躺在家里的床上，想着这个刚刚来到世上的柔弱的小生命，独自在医院里，想着想着就眼泪滔滔。这是我平生流泪最多的日子，之前之后，无论遇到什么事，我都很少掉泪。

小宝回来后，我总是抱着他，妹妹劝我说现在月子里要少抱，以后抱的日子还很多，但我就是不能放手。

我和琪麟皮肤算是白的，小宝的皮肤到现在还比较黑。小宝的眼睛从小对光线很敏感，黑暗中一下子打开光线比较强的灯，他就马上捂住眼睛。我不知道是不是蓝光的缘故。邻居家的冰冰，出生后也因为新生儿黄疸照过蓝光。感觉她的皮肤也偏黑，而且听她妈妈说她的眼睛对光线也比较敏感。

整个婴儿时期，黄疸一直困扰着我。的确是我，而不是小宝。他吃母乳吃得很好，能吃能睡能玩，是个开心健康的宝宝。但每次测黄疸，他总是超标。我带着他在阳台上，用阳光晒脚丫，还试着有一天不给他吃母乳，吃奶粉。在网上查各种方法，除了吃中药这条，其他都试过了。好像没什么效果。怀着各种可怕的担忧，度过了月子，度过了产假。

好像是一岁多，我们还测过他的黄疸，后来就正常了。

我又开始悔恨：当初照蓝光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。小宝目前看应该就是生理性黄疸，不是病理性的。蓝光算不算是过渡治疗，是不是导致他的皮肤黑、眼睛敏感？这种悔恨也是持续了好一阵。现在想想，当时医生和我们的决定，是那一时刻正确的决定，因为我们都无法预料后来的情形。

在这些不必要的担忧之外，更多的是喜悦，孩子每一天的变化都让做父母的欣喜不已。那时候没有微博、微信，琪麟的朋友推荐我用宝宝树，我就在上面用照片和文字记录小宝的成长，2009年有了微博之后就转到了微博上。

小宝的出生，对我们家来说就是头等大事。8月8日，奥运会开幕，举国欢庆，但我的眼里只有小宝。唯一记得的是，当时芳姐曾带着上中学的孩子过来看比赛。

12年过去，我的小宝，已经是1米6的少年，到7月就12岁了，就连我的小丸子都两岁五个月了。

在2008年生下小宝后，生命于我终究是有点不同了。

袁枚六十来岁生了一个儿子，人问其妙。他说，你看禽兽何曾想过要生子，不也生得稀里哗啦的？不过阴阳激荡，该唱就唱，唱得响亮，想停就停，停得无情，那就自然“生乎其所不得不生”。我心里也一直这么认为的，但人终究是人，有人的各种烦恼。

2008年11月，休完产假，准备返工，接到李总一个电话，问我什么回来上班，公司要给我涨工资。我很高兴：生孩子没有使我的工作能力贬值。但回来后哺乳就是个问题，公司搬家后，冰箱也没有了，我买了冰袋等储存母乳，勉强给小宝喂到了一岁半。

在我这样一个虚无主义者看来，很多别人要用生命和时间去获得的东西，都是很虚无的，孩子是虚无中的那点实。人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才能熬过这一生，有人爱成功，有人爱男人、女人，有人爱艺术，有人爱钱，我爱孩子。无所谓哪一种更正确，各自满足就好。

虽然我们可以用文字和照片、视频等方式传承经验和记忆，但直接亲历事件的那种强烈冲击和鲜活体验刻骨铭心不可替代。但谁曾想当时的刻骨铭心，到如今也是模糊了。我这一篇也只是把记忆里残留的2008年打捞出来。

生命的蒙太奇

注：题图来自芬兰插画师Heikala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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